回到家,何淼淼主动揽下了准备晚餐的事宜,陆娜则回房继续工作。
何淼淼做的是居家版的“野火饭”。野火饭,顾名思义,就是在野外生火烧饭。
听余跃说,立夏那天,暮明岛的孩童会用砖头或石块在菜园搭好灶台,架起铁锅,将大家刚采摘的新鲜豌豆、笋混合带来的虾仁、咸肉丁等爆炒,再倒入淘好的米与水,用野外捡来的柴火将其焖熟。
吃完以后,小孩子还要上秤称一称,因为老人们说小孩子吃了这接地气的野火饭,不疰夏,可以一个夏天不掉肉地茁壮成长。
何淼淼来到暮明岛的时候已过立夏,余跃形容时那哗哗的口水以及有趣的风俗让何淼淼对“野火饭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今天晚上忍不住在家里试一试。
老房子没有空调,唯一一台电风扇也被何淼淼搬到了陆娜的房间,何淼淼热得满头大汗,但是当柴火饭独特的香气在房子里弥漫开来,所有的辛苦好像都一扫而空。
揭开锅盖,食材如刚出浴一般在热气中晶晶亮亮地闪着微光。何淼淼迫不及待地拿木勺品尝了一口,饱满的豌豆、脆爽的虾仁,糯米与粳米的混合让软糯的口感中又带有一份韧劲,咸香中透着清甜……
不得不说,美食真是具有神奇的治愈力量。
何淼淼兴高采烈地上楼喊妈妈陆娜吃饭,得到的却是“你先吃吧”的答复。
“哦,好……”
何淼淼不无失落地下楼,盛了一碗,独自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吃了起来。
天色渐晚,何淼淼没有起身开灯,她端碗坐在朦胧的夜色里,看着暮明岛的民宅一盏一盏亮起了灯光,不知为何,她忽然想起了外婆——当外婆日复一日地面对这样的夜色,她在想些什么呢?
陆娜下楼的时候夜晚已经彻底降临,她匆匆吃了半碗豌豆饭,便拿着手机前往暮明高中的天台了。
何淼淼忽然预见到了接下来几天两人的相处模式——虽说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,但面对面的时间并不会增加多少吧,说不定……连争吵都谈不上。
***
第二天上午,何淼淼正打算去杂货店买多一台电风扇,就见镇长领着两辆小货车停在了她们家门口。
一辆货车载着两张床垫,一辆则载着许多个箱子,从包装上看,应该有空调、冰箱、洗衣机、燃气灶、电饭煲、电话等等。
“淼淼,去喊你妈下来哈,看看东西有没有漏,大家也好麻溜装上。”
镇长边说边抹汗,招手让车上的小伙子们一起进屋歇会凉。不大的老房子瞬间被一群光着膀子、洒着热汗的小岛汉子挤满了。
“镇长,这是我家的?”
何淼淼还未搞清楚状况,陆娜已经闻声下楼了。
“镇长,真是太感谢了,这点小事还麻烦您帮忙张罗。”陆娜上前热情地说道。
“都是乡亲,说这么见外的话!远亲不如近邻,不是你帮我,就是我帮你!客气什么!”
不少岛民被这阵仗惊得从屋里走了出来,以为谁家娶媳妇来了两车嫁妆,得知是何淼淼她们家后更加震惊,纷纷感叹没想到陆娜和何淼淼居然要回来定居。
何淼淼只能在一旁干笑,要是岛民知道她们只是住一个星期,一定会惊掉下巴吧?她都猜得到岛民们会说什么——“一个星期忍忍就过去了,这多浪费钱啊!”
不过依照妈妈陆娜对生活品质的要求,以及对效率的重视,何淼淼稍一细想,眼前的状况倒也没有丝毫值得诧异。
镇长就像一位凯旋归来的战士,领着陆娜走到车前展示他的战利品。
“陆娜,你说的那些牌子邻岛找不着啊!电器行的老板就推荐了这些性价比更高的。你放心,老板也是咱们暮明岛出去的,绝对不会坑蒙拐骗!而且老板说你说的那些太贵,都是广告打出来的,咱不花冤枉钱哈!来,你看看空调装哪?”
陆娜的目光扫过两车物品,笑了笑,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。事已至此,用S城的高要求反而可笑,有好过无,这就是乡下地方,没有“讲究”,只有“将就”了。
空调一楼装一台,二楼装一台,床垫从楼梯上不去,汉子们又费了不少力气将它们从阳台吊了上去,喊着节拍一同出力的场面,颇有几分“打阿巴”的欢畅。
忙了整整一上午,总算将一切安装完毕。
人情世故,最普遍的答谢方式便是请大家好好吃一顿,陆娜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这样的聚餐上。她从钱包掏出钱来,塞到镇长手里,惋惜着自己有事走不开,无法与大家共餐,十分周到地劳烦镇长带大家去邻岛最好的饭馆吃好喝好。
镇长却说什么都不肯收,他佯怒道:“淼淼不是给大家买了水吗?这就可以了!我相信换作是我请你帮忙,你肯定也是二话不说就伸出援手的嘛!这回你们家有电话也方便了,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!”
送别镇长一行人以后,何淼淼不禁感叹道:“岛上的人情味好浓啊……”
“这要是肯收钱倒是一了百了,”陆娜将被拒收的钱重新放回钱包,不急不缓地说,“欠什么都好过欠人情。下回镇长要真有事找我,我倒不好推脱了。”
何淼淼闻言不禁一愣。
“我没什么胃口,中午不用煮我的饭。”说完,陆娜便又回房工作去了。
何淼淼也懒得做饭,她跑到厨房,冰箱刚送到还未开始使用,西瓜还是照之前的方法泡在凉水里。她将西瓜切开,抱了半个盘坐在客厅,对着空调满足地用勺子吃了起来。
与此同时,二楼的空调亦欢快地工作着,曾经闷热的房间变得无比凉快,陆娜坐在书桌前,却对着空白的画纸再次陷入了僵局。
原以为只是炎热的天气影响了状态,事实证明,并非如此。
昨天突然涌现的灵感,让她趁势定下了时装周的系列主题,并一鼓作气地画出了部分手绘稿,久违的酣畅让她决定留下来,直到时装周剩下的款式全部完成为止。然而,好像故意与她开玩笑似的,状态于昨晚再次消失。
系列服装的设计,从来不是有了灵感来源便万事大吉,更为关键的,是设计师能够将脑海中的灵感与廓形剪裁、工艺、颜色等完美结合,真正转化成独特的设计语言,而现在,她的转化通道无疑被严实地堵住了……
放下笔,陆娜决定像昨天一样去阳台透透气。走过隔壁房间的时候,她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了角落的快递箱上。
***
吃完西瓜,何淼淼不禁犯起困来,她打着哈欠,准备回房间好好睡个午觉。刚上到二楼,却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,极富磁性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,而言语中的深情似乎又透着一种深深的遗憾与感伤。
///
我走进原林
高大的树挥着手臂与阳光嬉笑
路边的花摇曳生姿地不住点头
而你是让我停下脚步
最静、最不争不抢的苔藓
///
我凑近凝望
你叶尖的露珠微微颤动
在我心头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
丛林深处美丽的光束映着你
映着我
///
让我靠近一些吧
近到可以触摸你的心跳
请握住我的手与我同行吧
共赴新的天地
而你始终不言不语
雾气萦绕
落叶依旧缤纷
你依旧是喧闹原林里
守护一方水土的苔藓
///
伫立在原林出口
我听见树与花、风与阳光的挽留
而我等待的你
终究没有走上前来
亦不曾出声唤我
///
陆娜倚靠在窗台边,飞舞的白色窗台让她的容颜时隐时现,灿烂的阳光笼罩着她,亮得仿佛在她脸上挂了一层面纱,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。她的掌心握着一个如今早已难觅踪迹的磁带式随身听,刚才的声音正是从随身听里传出来的。
而她旁边的书桌上,是被打开的快递箱子。
磁带传出的只剩下沙沙沙的杂音,陆娜回过神来,将随身听关掉,放回快递箱,终于发现何淼淼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。
“这是什么时候收到的?”陆娜问道。
“前几天。”
何淼淼走上前去,发现桌面上还有一封展开的信,似乎是和随身听、磁带一起快递过来的。信上的内容很短,何淼淼将信收好的短暂时间便已阅读完毕。
///
立秋:
见字如面。
家父顾少川已于数日前过世,遵照遗嘱,谨将此盘磁带与随身听遥寄予您。
愿您身体安康,一切安好。
顾思立敬上
///
何淼淼心中一颤,顾少川……就是顾先生吧?他……去世了……
“外婆和顾先生……”何淼淼不由自主地将心中困惑呢喃出声。
而陆娜接下来的话语,完全出乎了何淼淼的意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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